随心起笔:无眠记

日中商报 2022-09-01 09:38:54

写这篇短文的时候,我随手摇了一卦:豫。

豫,《爻辞》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



赵无眠者,山东青岛人,年近八零后,时而血气方刚、一言兴邦,时而悠悠忽忽、放浪形骸,如张岱《陶庵梦忆》中描摹南京柳麻子说书。曾久居济南,现游走方外,远龙无鳞,一说在天津读博、一说在北京高就、一说在江南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细想,多日不见,甚是思念。


无眠少时读书于胶东乡下,家居青山绿水间。从小学时代开始痴迷绘画,尤喜画山画水画人间草木。彼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懵懂少年,亲近于山水自然的壮美、柔美、凄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无眠故不知。


学而优则出人头地。无眠高考语文成绩全省第二,用完美小楷书写作文竟然得满分,教育界为之惊艳。十八岁,孩儿出乡关,入巴蜀读大学,修传媒,绘画作为爱好,不间断。依然满眼是山,是水,此山此水朦朦胧胧,横亘在愈加广阔的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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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做媒体人,为稻粱谋,周旋于人世,忙。绘画既是爱好,也是苦闷时解压的良方,移情于画面,醉心于意境。此时,画艺精进,修为日高,独爱传统水墨,世间山水已化为胸中山水,不见山,不见水,单知此中有象,有意,有大美。悟之。


数年前,暂歇俗务,为赴美访问学者,在夏威夷大学研做究,一年间,从《圣经》里参透了“神喻”,打通东西艺术之任督二脉,抛开绘画的抽象与具象,直见水墨画的真髓,将艺带入大道的圣域,呼吸宇宙(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的蔼蔼元气。顿悟。


无眠作画,出于爱好,爱之愈深,如痴如迷。他不是科班出身,却得过无数高人指点,如朱德群、如刘国松、如王衍成,如温琴佐·桑佛、如胡安·里波列斯、如海上雅臣、如草间弥生等。无眠事画极勤奋、极虔诚、且悟性极高,凡与自己的精神气场相通者,必私淑之,取其精妙为我所用。如古代之董其昌、元四家、石涛;如近代林风眠、赵无极、吴冠中、吴大羽。苦节十数年,无眠独创一派水墨画之“道象”,立于东方古典,面向天下世界。


自2015年以来,无眠画展在美国、法国、德国、意大利、日本、香港特别行政区、中国台湾,频频铺排,好评如潮。如《威尼斯双年展》、如《纯水墨 如是观》画展,如《包豪斯大学百年校庆个人展》,如《云路先声》画展,如《以新的活力——赵无眠当代艺术展》、如《二十节气泼墨计划系列》,渐次呈现,当代画坛为之发出六种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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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交通大学哲学系余治平教授说,赵无眠先生的“俯瞰万籁生系列”里洋溢着强烈的“天人感应”的气息,那些画面可以看做是将东方哲学具象化的一种尝试。


具象之中藏着语言,语言编织出人类独有的抽象思维。在这里语言符号如果不能精准地建立它们与物象和事象的对应关系,语言即变成佛家修行中遇到的“障”,变成了表达的局限,是大脑的桎梏。庄子在他的名篇《秋水》里就说过:“可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所不能论,意所不能致者,不期精粗焉。”庄子道出了语言的可疑,他也相信世界上有人类的言与意都不能对应的“现象”的存在。汉魏时期已经有学者开始了言、意、象之间的思辨功课。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说道:


“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象以观言。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可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可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犹蹄之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也。然则,言者象之蹄也;象者意之荃也。是故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象生于意,而存象焉,则所存者非其象也;言生于象,则存言焉,则所存者非其言也。然则,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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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东方哲学的“具象”化入赵无眠的作品,抑或从赵无眠的作品解释东方哲学的具象化,如果诉诸于言语的符号,很可能落入早期的维特根斯坦的语义学“语言游戏”,在精神哲学的研究领域,这位奥地利哲学家在二十世纪具有无人超越的广泛影响力。在他在《逻辑哲学论》里提到:“我们无法言说的事物,也就是我们不能认识的事物,而我们能够认识的事物,都是可以用语言说的,不可能逃离语言之外。”好在同一部著作里,维特根斯坦比较宽容地给我们指出一条明路,他说:“凡是无法说出的,就应该保持沉默。”沉默,就是道出哲学的疆界与理性的限制之外存在着繁多经验。


在后期的研究中,维特根斯坦将哲学的本质定义为:“哲学只把一切都摆在我们面前,既不做说明也不做推论。——因为一切都一览无余,没有什么需要说明。”我们可以大胆地理解为:哲学,不提供解释。


“俯瞰万籁生”系列作品所隐现的“意”,正是老子在道德经里所言:“天地不仁”。老子眼里,仁不是美德,不仁即无情,天地之间唯空唯虚,和气流行,百物自生自灭。


在这一系列“虚而不屈”的象中,作为一个观者,如果你不想保持维特根斯坦式的沉默,那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言不及意。”



每一个民族的历史源头,都是从涂满了各种神话色彩的“传疑时代”开始的。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轩辕氏……他们是上古最伟大的发明家和践行者,划时代地引导、改变了人类部族的生活。


传说,是仓颉发明了文字,《淮南子·本经》记载:“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这是一段颇令人费解的文字,何以天降粟雨?长夜鬼哭为哪般?


文字是语言的造型,在天人之际的终极探索中,它们是屏障还是桥梁?在人类“尽性穷理”的追求里,我们是必须借助语言的拐杖?还是一不留神就误入文字堆砌的牢笼?


——赵无眠先生一系列毫无“表情”的画面,遮断了由语言进入人类情感的所有通道,我们必须另辟蹊径,返回到遥远的史前时代,我们仰望夜空中满天的繁星,而不是凝视仓颉若有所思的面孔。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如是我闻、我思;向画家无眠致秋色的敬意。


2022年8月26日 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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