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与健康——日本医科大学李卿教授访谈

今年日本的夏天特别热，还没出梅气温已经高达30°C，整个梅雨季节天上也没掉下几滴雨，城市如同笼罩在一个大蒸笼里。据气象部门报道，这是有观测记录以来温度最高的6月，这种反常现象让我切身感受到了全球暖化的严重。科技日新月异，经济高速增长，人类在寻求发展过程中，是不是忘记我们祖先从非洲大草原出发时的初心，越来越偏离生命本质，违背了天地自然的运行规则。我突然想起日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李卿教授，打电话过去，李卿教授说他正在卢森堡参加第四届世界森林和公园促进公共卫生大会，等回东京再和我联系。李卿是世界森林医学研究第一人，在森林浴对人体免疫机能以及生活习惯病影响方面，取得重大科究成果，建立了森林医学这一新型的跨专业学科。7月末的一天，正值东京一年中最酷热难熬的时候，我走进东大前日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李卿的办公室，就读者关心的森林医学等与健康相关问题，对他进行了专访。

什么是森林医学

森林医学也被称为“森林浴”（Forest Bathing），是一种利用森林资源来促进健康和预防疾病的医学领域，将现代医学和传统自然疗法有机结合，通过在森林环境中接触大自然，呼吸清新空气，观赏美丽风景，听取自然声音等方式来缓解压力、减轻疲劳、提高免疫力、改善睡眠、调适机能、促进心理健康、延缓衰老为目的的一系列有益身心健康活动。同时配备相应的养生休闲及医疗，康体服务设施。

“森林浴”一词最早源于日本，灵感来自日本神道教和佛教的修行方式。1982年日本农林水产省首次提出“森林浴”概念，倡导通过森林环境改善国民健康，逐渐发展成为日本全民养生保健运动，过去10年日本政府投资1000多万美元用于森林浴研究，通过接触森林环境激活人体的生理和心理修复机制。李卿教授是这一领域首屈一指的专家，他的研究结果表明人身处森林之中，神经系统可以处在最佳状态，树木和植物散发出一种名为芬多精的物质，这种物质可以增加人类所谓的“自然杀手细胞”数量，有助于抵御疾病。长期处在森林里还可以降低应激激素皮质醇的水平，增强活力，令精力更加充沛。

森林浴发展现状

全世界第一个森林浴康养基地建立在德国的威利斯赫恩镇，发展至今，德国已经有350多个获得批准的森林浴康养基地，其中61个还是气候疗养基地。德国也是目前世界上森林浴发展最普及国家，森林浴康养被纳入德国的国民医疗系统中，需要进行康复或治疗的病人经医生开具处方到医疗机构指定的疗养地疗养，可获得医保报销。

现在美国、日本、韩国等发达国家也逐渐发展起自己的森林浴产业，从1980年到2024年，在美国对森林浴康养研究的理论基础上，日本政府大力支持森林浴康养的发展，加上社会团体积极推进，培养了一批具有专业素养的森林浴疗养讲解员、森林浴疗养师，建立起经过医学论证的森林浴疗养基地，如东京的奥多摩、长野县上松町赤泽等。

中国在“十三五”规划中也将森林浴康养列为重要发展产业，自2016年以来，原国家林业局等部门陆续发布了很多支持鼓励发展森林浴康养的政策文件，积极引入森林浴康养、休闲养生产业的先进理念和模式，发展集旅游、医疗、康养、教育、文化、扶贫于一体的林业综合服务业，将森林旅游康养产业作为林业产业建设工程重点。2020年6月，国家林草局与民政部、国家卫健委、国家中医药管理局联合公布了首批共96家国家森林康养基地，目前已在浙江、江西、湖南、广东、广西、贵州等省份建设了近500家省级森林浴康养基地。

开展森林浴的必要性

为什么要开展森林浴？其实这与现代社会高压背景密切相关。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日本负责医疗卫生和社会保障的主要部门）的“劳动者健康状况调查”，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伴随经济的高速增长，有强烈不安，烦恼和压力的劳动者比例一直在50%以上，并且这个数据逐年呈上升趋势。调查报告还指出，沉重的压力会增加高血压、心绞痛、心肌梗塞、消化性溃疡、过敏性肠炎、抑郁、酒精依赖症、恐慌症、饮食障碍等疾病的发病率，加重病情恶化。在这种情况下，健康管理成为社会瞩目的核心问题，人们都在寻求有效的预防对策，森林浴作为新兴的增进健康和疾病预防方法受到极大关注。

自然杀伤细胞（Natural killer，简称NK细胞）正如其名，是体内能自然杀死癌细胞的细胞，具有抑制肿瘤细胞产生、增殖、转移等免疫学功能。打个比方NK细胞承担人体警察的角色，癌细胞则扮演犯人的角色。若警察的力量胜过犯人的力量，社会秩序就会维持安定状态。人的身体也一样，体内NK细胞力量压倒癌细胞力量的话，就不容易罹患癌症。事实上人体内每天都会产生癌细胞，但由于NK细胞每天在体内巡逻，一旦发现癌细胞就会立刻杀死。正是基于这种强力防卫系统，我们才能保持身体健康。因此从预防医学角度来看，森林浴对于维持免疫系统良好状态具有重要作用。另外，许多研究也证明了压力会抑制NK细胞的活性，而森林浴有明显减轻压力、消除压力对NK细胞活性的抑制以及提高（恢复）NK活性效果的作用，增强人体的抵抗力。

森林浴如何促进健康

炎炎夏日最适合森林浴。李卿长期主张人要适当的走出城市，走入森林多亲近大自然，在青山绿水的田野间散散步，在郁郁葱葱的树荫下感受夏日的清爽，或者寻一处幽静的地方放空自己，发呆、打坐、冥想，内心都会感到格外治愈。森林中植物释放的杀菌素，空气负离子等要素对人的健康非常重要。人在森林中进行较长时间活动时，植物杀菌素从呼吸道进入体内，可以杀死肺部的病菌，促进新陈代谢，刺激神经，减缓内心压力，使得身心舒畅。空气负离子能改善心肺功能和调节呼吸系统，起到消除疲劳振奋精神作用。

与城市散步相比，森林浴可以明显降低血压，改善尿液中压力荷尔蒙浓度，提高血液中脂联素和DHEA-S水平。脂联素具有预防动脉硬化和抗衰老的作用。DHEA-S对心脏病、肥胖症和糖尿病有较好的预防效果，作为抗衰老指标已成为人类健康医疗的共识。此外森林植物能够有效地吸收和隔离自然环境中一些有碍身心健康的噪声，森林中大部分植物又为绿色，绿色是赏心悦目的颜色，能够快速缓解人的紧张情绪，让人身心愉悦。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一书里写道：“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未到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李卿简历

李卿，山西大同人，1988年留学日本，1992年获得日本鹿儿岛大学医学博士学位，2002年获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部博士后证书。作为日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唯一的在日华人临床教授，同时拥有医学博士学位、医师资格。2007年起担任日本森林医学研究会会长，2008年起担任NPO法人日本森林疗法协会理事，2010年担任国际自然与森林医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2023年担任一般社团法人日本森林医学会会长，是世界森林与公园促进公共卫生协会理事。已发表英文著书60部、日文著书21部，发表论文93篇。2012年在美国出版《Forest Medicine（森林医学）》，2013年中文翻译版出版。其所著的《Forest bathing》被翻译成26种语言，并荣登2018年美国畅销书排行榜。2022年获得日本卫生学会奖，2011年获日本医科大学奖，2025年获日本卫生学会英文杂志最优秀原著论文奖和最优秀综述奖。陕西中医药大学、北京大学医学部公共卫生学院、北华大学、湖北大学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