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盛开在东瀛

俊美的形象,过硬的台词,激情饱满的表演,热烈的群众场面,导演对演员的睿智启发和独具匠心的调度,加上严谨的灯、服、道、效、化,这一切烘托出一场炫目的话剧演出,为观众再现了一百七十多年前欧洲名著的风采。注意,这可不是在介绍陈数领衔的话剧《简爱》虽然看她这出舞台剧确实是我的渴望。但此刻我说的,是根据小仲马的名著改编的话剧《茶花女》。而这出戏,几天前我在东京的银座刚刚看到。是的,不用特意安排行程飞回国内,依然看到了高水平的话剧,因为演出单位就是“东京话剧团”。
早在7月中旬,得到了由在日华人组成的这个话剧团,即将要排演《茶花女》的消息后,因为骨子里无法排解的“边条幕情结”作祟,我立刻开始“行动”——第一个订票的观众十有八、九就是我。而且这还是一出“蓬蓬裙”的洋范儿古典剧,对我来说那更是兴奋难抑了。
兴奋绝对有坚实的理由,因为在所有的舞台戏中,我最最钟爱话剧,这大概和我生在那个浓厚的氛围,长在“边条幕”边上有极大的关系——父母都是在省级话剧领域忙碌了一生的人。六、七岁时,还因为想得到一张透明的、红色太妃糖的糖纸,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演出期间,我竟然从边条幕里把手伸到舞台,去拉扯妈妈好友扮演的“胖媒婆”的蓬蓬裙!

可能因为当时台上演的那一出《悭吝人》太好看,也可能法国人莫里哀的喜剧太热闹,更有可能,是因为那一条条挂满流苏的落地长裙太美丽了?但是现如今分析一下“犯罪动机”还是很难讲通的,因为想当年尽管那个省级文艺团体的剧场、工作区、家属宿舍完全不分前后,是彻底“融为一体”的,但孩子们却被教育的都很懂规矩,在大人们“舞台大于天”的精神世界影响下,家属孩子们对舞台、后台以及边条幕,心里都有着自己天然的铁律。因此,我和玩伴蕾蕾同一天、同一时刻犯下的罪行可以被定性为“十恶不赦”了——她为了得到那张糖纸,竟然在天幕前面大摇大摆横穿舞台,而且还引来了台下观众的哄堂大笑!是啊,吝啬鬼阿巴贡的后花园里,竟然来了个穿背带裤的中国现代小姑娘……
我受到的严厉惩罚,是那只伸出了边条幕的右手,被狠狠地打了三下,而且两天时间一块糖也没得吃!这惩罚在那个饥荒的年月里实在太重、太重,当然震慑作用也的确很有成效。但出人意料的是:这反而加剧了我对话剧的钟情,尤其是西洋古典、古装剧目,彻底成了我根深蒂固的最爱。
话剧没有从幼童起就开始练功的规矩,也不必每天“吊嗓子”,更不会生、旦、净、末、丑的严格划分演员类型,但是我偏执的认为,话剧恰恰是一个看似容易,实则很难掌握的剧种,绝不是发音标准、不说错台词的那么简单。话剧讲究的是一种心灵的融入,一个好的话剧演员几乎可以塑造出任何角色。“丝绒幕布只要拉开,那就是一个话剧演员进入真空的时刻,自己所有的意识都被那个角色控制了”——这是老中青话剧人最爱说的一句话。
来日本几十年,每次回故乡都是急匆匆的十几天时间,特意跑到北京、上海悠闲地看一场话剧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观看我生长的大院里那个省级话剧单位的演出,倒是有很多的机会。几年前看过他们演的一场《雷雨》而我却凄苦的感觉如同经历了一场“梅雨”。大概因为一直忙于“多条腿走路”的演出和创作,抑或是受制于经济环境的影响?反正那些话剧人变浮躁了。尤其是剧终时,鲁貴用略带本省乡音的口语,跳出角色说了一大段子虚乌有,然后仰天那么一问“我、是、谁……”随着丝绒幕布徐徐落下,观众的思绪被拽进了共同的疑问区——曹禺先生会同意这样处理吗?
带着这一腔凄凉的疑问,一开始我对这一台海外华侨推出的《茶花女》稍微抱了一点不太看好、担心这一簇开在东瀛的话剧之花会“水土不服”的想法。大幕落下了,演员们意识回到现实的那一刻,我也醒过神儿来:原先的担心实在多余!本剧的编剧兼导演凌庆成先生,牢牢秉持着原来在中国国家话剧院时“修炼”、“锻造”出的正统风格,并且携“真经”跨海东渡——他在扶桑精心打造的这支队伍,完全可以和国内专业团体并驾齐驱。

东京话剧团的这部《茶花女》每个有台词的角色不仅都很到位,几位主角的表演更是可圈可点。玛格丽特最初给人的印象,是个风情万种的正宗交际花,看到女主角塑造的那玩世不恭的形象,我稍微为她捏把汗:后面处理和阿尔芒的一片真情时,你真的没问题?但是随着剧情的进展,她和阿尔芒相爱的过程虽然跨度大,但脉络非常清晰很令人信服。要说本剧的经典,我认为当属玛格丽特和阿尔芒父亲那段对手戏了。两位演员分寸把握的实在令人咋舌:见到阿尔芒父亲后的玛格丽特,完全就是一个天真淳朴、需要人呵护的美丽村姑了。因为从小没有亲人的关怀,面对阿尔芒的爸爸她有一腔的敬畏与爱,潜意识里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公公,言语间就是在向自己的公爹诉苦、甚至求救。而阿尔芒父亲的处理更是层次鲜明:从最初的以家族利益为重毫无顾忌的指责,到逐渐对面前的女孩子产生了怜爱,最后通过眼神和表情的运用,老父亲内心深处展露的那一丝愧疚,每一位观众都“接住”了。两位演员对人物关系的处理真的很高超。当然,阿尔芒从爱的含蓄到热烈奔放,从因误解而生的愤怒,到万念俱灰的悔恨,角色塑造的也是非常鲜明很值得赞赏。
要是非得指摘点什么的话,除了一开场的一、两位群众演员乡音过于浓重外,就是主角在前面表演时,群众演员在后面自己“找戏”时的动作幅度有点大。诚然,站在后面的群众不是“木头”他们是前面情节的一部分,需要起配合作用。但是只要身心融入了剧情,即便站在那里不动,仅仅靠一个手势甚至一个眼神,也都会起到很好的烘托和配合作用,而过于人为的、比较“机械化”且有规律的晃动,恰恰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造成不必要的“出戏”。但是这些实属瑕不掩瑜啦。
不管怎样,话剧毕竟搬上了日本的舞台,中华牌的“茶花”已然在东瀛绽放了。热烈的场面,蜂拥而至的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看来,百花盛开的时节就要到来。我期待着更多的话剧剧目出现,甚至期待着东京京剧团、东京黄梅戏剧团、东京越剧团也会闪亮登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