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文化织作绵——株式会社春升社长胡玉凤

【182期/日中商报编辑长弓也直】东京国立竞技场外，有一片静谧的街区叫千驮谷，这里与毗邻的新宿、涉谷的人声鼎沸仿佛是两个世界。正值深秋季节，枫树与银杏交相辉映，到处都是色彩斑斓的图画，孩子们在奥林匹克广场上嬉戏，老人们在街边悠闲喝着咖啡，享受秋日的午后时光。因为紧挨着亚洲时尚文化策源地原宿，这里聚集了大量服装会社，我要拜访的春升株式会社便在其中，一家由在日华人胡玉凤创办的服装公司。

细算起来，我与胡玉凤社长认识也有几年了。记得有一次我们在酒店偶遇，她正和吴昌硕大师后人一起用餐，我便主动加入进去。胡玉凤社长为人谦和，善良温婉，没一点社长架子，对周围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关心备至。当时我就有做一篇采访她的想法。后来因为这事那事耽搁，我们的时间一直没能碰到一起，不知不觉就到了2025年末，我想不能再往后拖了，我虽做不到今日事今日毕，但也要尽量今年事今年毕。

于是赶在胡玉凤社长回国前一天，有了这篇采访。

一

1976年，胡玉凤出生在安徽省宣城市泾县，如果你不了解泾县不要紧，你一定知道李白那首脍炙人口的诗歌《赠汪伦》的故事，正是发生在泾县。相传当年泾县桃花潭人士汪伦崇拜李白才华，邀请李白来泾县做客，信誓旦旦讲此地有“十里桃花，万家酒店”。李白信以为真欣然应邀，却不见桃花酒店。汪伦狡辩说十里桃花是指镇口十里处有桃花渡，万家酒店是潭边有个万姓人家开的酒肆。李白听罢大笑不已，非但没有怪罪汪伦的欺骗行为，还感念汪伦一番诚意，留下传唱千古的“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美丽诗篇。

小时候，胡玉凤经常在桃花潭周边玩耍，蜿蜒曲折的翟村老街旁万家酒店遗址还在，当地村民习惯把桃花潭叫“万村潭”或“万寸潭”，沿潭水而上，可以一直走到黄山脚下，一路层峦叠嶂鸟语花香，美不胜收。那时的胡玉凤每天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渴望有一天走向更远的远方。她还不知道李白的另一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与她未来生活更加密不可分，息息相关。

1996年，20岁的胡玉凤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黄浦江畔的大上海，由于人生地不熟，又身无长技，她只能在一家餐馆打工，困难的时候甚至住过桥洞靠阳光取暖。胡玉凤不怕吃苦，但比冬天更寒冷的是上海的人情冷暖，上海人对外地人的歧视。不到一年，胡玉凤辞职返回家乡泾县。她一边务农一边补习文化知识，努力学习外语。虽然自幼在乡下长大，但胡玉凤并不擅长农活儿，她尤其害怕水田里的蚂蟥，每一次下田插秧，对胡玉凤来说都是一次需要鼓起巨大勇气克服重重心理障碍的挑战。

1998年，胡玉凤第二次来到上海，这一次她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先是在一家居酒屋做服务员，后来经店里一位熟客介绍，进入一家日本服装贸易公司，一干就是5年。中国实施改革开放政策向世界敞开国门，服装业是最早沐浴开放春风的领域，爱美追求美一度成为社会风尚，众多国外服装企业涌入中国。这其中，日系企业以其新颖的设计，精良的做工，相近的审美文化，相邻的地理位置，迅速发展为中国市场主角，潮流引领者。

在服装公司工作期间，胡玉凤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每天只有四小时睡眠时间。为了能顺畅与日方沟通，她专门买了一本《日汉词典》学习专业知识，还订阅大量服装杂志，丰富自己美学修养。“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胡玉凤很快成为公司业务骨干，得到领导赏识，多次被派往日本本社进修，并在上海安家落户，开启新的人生。

二

2010年，经过10几年打拼，胡玉凤成立了自己的服装公司——上海春升实业有限公司，实现了自主设计、自家生产、自有品牌。这一时期世界服装产业发生了质的变化。一方面，中国加入WTO后产业全面升级，服装制造也从上世纪的剪刀手小作坊，廉价商品搬运工，发展成为全球供应链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在悄然改变国际市场格局。另一方面，日本消费者在经历长期经济低迷后，消费观念趋于理性，从盲目追逐名牌转向追求性价比与个性化并存。胡玉凤敏锐捕捉到这一商机，引入日本精细化管理的同时，向上游的设计研发和下游的品牌营销延伸。春升实业从简单的传递货物，开始向传递价值，美学乃至生活方式演变。过去的商品单向流水线，发展为中日双向循环体系的健康贸易。

我问胡玉凤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胡玉凤深思片刻说，与日本做生意并非易事，需要克服很多困难，公司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文化差异的碰撞与磨合。商业实践中的冲突，常常深植于两国迥异的社会心理与商业伦理，最表层体现在商业习惯上。日本社会崇尚事前确认，层层禀议，追求绝对安全。而中国社会则比较侧重抓住机遇，快速迭代，容忍适度风险。完成一次交易，日方可能要求对合同条款进行数月磋商，覆盖所有假设情况的可能。中方则希望先行动起来在过程中解决问题。我们既要了解日本人对合规品质极端重视的文化成因，也要向日方解释中国效率背后的商业逻辑。

更深层挑战来自信任构建方式的差异，日本人的商业关系，建立在长期主义与圈层文化基础上，和他们进行合作需要经过漫长考验。而中国人虽然也重视人情和关系网络，但更具弹性和工具性。许多中国企业为打进日本市场，花费数年时间，经过一次次考验，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也要百分百信守承诺，才逐渐被日本主流商界接纳。所以要想与日本建立良好贸易关系，既不能完全遵循中国模式，也不能全盘日化，而是创造性地融合，以日本市场认可的方式呈现价值，同时以中国式的效率与弹性支撑运营，形成日式骨架，中式血肉，才可能在激烈市场竞争中保有优势。

三

2019年，日本株式会社春升成立，标志着胡玉凤的事业进入一个全新阶段。

疫情期间，正在日本考察的胡玉凤被滞留在东京，回不了国，这让她有机会深入接触日本社会，更加全面思考一些问题。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当民族国家的边界在数字世界与物理世界同时变得既坚固又模糊，胡玉凤认为春升这种过去依赖信息差，靠国与国之间贸易生存的公司，未来必将转型为具有深度专业知识和利用数字技术系统性解决方案的能力，成为区块链的一个环节，社会运转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不能只是单一的商业实体。春升最终使命或许在于证明，如何在文化碰撞中激发创新火花，在尊重差异基础上创造共同价值。

站在高楼林立的东京湾，远眺川流不息的货轮，胡玉凤对明天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