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阳朔

生源 2025-07-19 12:2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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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心起笔416期/作者:生源天刚破晓,我便独自走到龙头山码头。雾像一层轻纱,浮在漓江的水皮上;山却先醒了,把青黛的剪影一笔笔描到天幕上。江水的嘚嘚声像谁在轻轻叩门——叩的正是离人的心。我知道,今天要说再见了。

两日前,从桂林磨盘山码头登船。船叫“漓江09”,木色舱壁泛着柔光。我与老伴临窗而坐,行李刚塞进脚边,汽笛便悠长地叹了口气——仿佛替我们道出初见时的欢喜。船行得稳,像一页宣纸被风缓缓吹开;两岸的山便在这纸上洇出层叠的墨痕。

讲解员的声音混着机轮的低鸣飘进耳朵,我却只盯着窗外:水色融了翡翠,又被日光敲碎成千万片鳞;白鹭掠过,像谁扯起一线白练,转眼又被竹林收了回去。忽听邻座一阵窸窣——几位老姐妹套上苗家布衫,银饰叮叮当当,笑得皱纹里都淌着光。我与老伴只点了一碟桂花糕、两盏毛尖,任甜香在舌尖化开,也化开一路的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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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兴坪,所有人涌向甲板。我掏出一张二十元纸币,对着它背面的元宝山比划——原来真山比水印更俊,像一枚被岁月磨亮的青玉印章。竹筏擦船而过,马达声与快门声此起彼伏;筏上的红衣女子撑一柄竹篙,篙尖挑起的水珠,一粒粒摔碎在风里,像给漓江缝了条会发光的滚边。

次日,转去十里画廊。观光车沿遇龙河蜿蜒,司机的普通话带着糯糯的桂腔:“看,骆驼过江!喏,那是童子拜佛……” 我索性合上耳朵,只用眼睛去读:河是绿的,绿得可以养云;云便真懒懒地卧在水里,偶尔被竹筏戳破,又慢吞吞地愈合。蝴蝶泉的瀑声远远传来,像谁在山腹里摇一串玉铃;而大榕树却沉默,垂下千根气根,根根都是1400年的叹息。我绕树三匝,不为长寿,只为把掌心贴在那粗糙的树皮上,听它讲一段段旧年月光、刘三姐的歌、阿牛哥的笛。

聚龙潭里,灯光替石笋着了霓裳;月亮山却只用一孔圆月,便镇住整片天空。登至半山,回望十里画廊,田畴如棋盘,村舍似棋子,遇龙河便是一根随意抛落的丝带——那丝带忽然轻轻一动,原来风从山谷里起身了。

夜再回西街。桂花蜜的甜、啤酒鱼的辣、姜糖的辛,在空气里搅成一锅浓稠的汤。壮族小伙把麦芽糖拉得金黄透亮,像把一截夕阳缠在竹签上。我咬一口芋头饼,碎屑簌簌落下,竟落进了脚边的石板缝里——西街的石板被千万只脚磨得发亮,也磨出了无数细小的牙,专吃游人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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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最深处,一个流浪歌手抱着吉他唱《橄榄树》。我驻足,老伴悄悄抹泪。那一刻,我明白:阳朔的山水再奇,也敌不过这一声人间烟火。山水是形,烟火才是魂;形可再见,魂却被我们偷偷揣进了行囊。

回旅店收拾行李时,窗外下起小雨。雨滴敲在瓦片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叩的仍是离人的心。我推开窗,漓江在雨里晕成一块巨大的墨玉;山只剩轮廓,像被谁用淡墨轻轻勾过。我低声道一句:再见,阳朔。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却被雨接住了,一圈圈荡到江心。

车启动时,我回头望最后一眼。晨雾已散,山仍青,水仍绿,西街的石板仍亮。可我分明看见,它们都在后退——像一幅缓缓合上的长卷。合吧,把桂花糕的余甜、大榕树的年轮、江风里的白鹭、月亮山的圆孔,一并合进去。让卷轴在记忆里慢慢发黄,而漓江的水,永远新得像一行刚写下的诗。

再见了,阳朔。若此生再相见,愿我仍带着今天的泪光与笑声;若不再相见,你仍是我掌心一粒温热的桂子,一捻,便满指生香。(作者:生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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